第二章 温暖的冬天(2 / 2)
「找不到题材又不是你的错。校刊社还有其他成员,你大可让别人先写啊。」
我皱起眉头。
「是没错啦……」
「等到你有好题材的时候再要求大家让你写就好了嘛。」
我犹豫了一下,但我觉得瞒著冰谷实在太不应该,所以还是硬著头皮说出来:
「其实我也这么想过。」
「果然。」
「可是……」
我咬紧牙关。
「就算这么做也不能改变情况。第一个负责写专栏的虽是五日市,但我第二个写已经是既定模式了。如果我不自告奋勇,别人一定会说『那家伙果然不行』。而且……」
我欲言又止。
「……而且这样会让我觉得错失了机会。毕竟高中只有短短三年。」
冰谷好一阵子都没开口,他只是盯著天花板,轻叹一口气,露出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笑容。
「时间有限,而且幸运女神只有前发。我是不是也该这样想呢?」
「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啦。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多少长处,才会这么焦急。」
「没这么严重啦。但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冰谷说完就把手伸进书包里。我还以为他打算回家了,结果不是这样。他打开书包,拿出黑色的资料夹。
「我本来觉得擅自帮忙会伤到你的自尊心,现在看来你真的很有决心,那我也就不再顾虑了。」
那个资料夹轻飘飘的,但我知道真正重要的事也可以只写在一张便条纸上。我战战兢兢地接过他递出的资料夹,像是拿到禁书似的。
「这是……?」
「可能对你有帮助吧。」
我慢慢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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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日 读卖新闻 地方版)
木良市发生可疑火灾
十日凌晨零点十五分左右,木良市西森二丁目发生了小火灾。西森第二儿童公园的垃圾桶起火燃烧,延烧范围约一平方公尺。附近没有可能的火源,木良警署怀疑是人为纵火,正在进行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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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日 每日新闻 地方版)
木良市西森火灾
十日凌晨零点十五分左右,木良市西森二丁目的西森第二儿童公园的垃圾桶起火燃烧,一位路过的男性打了一一九报案。火势延烧到周围一平方公尺的范围,没有人员受伤。木良警署认为是人为纵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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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八日 朝日新闻 地方版)
木良市小指可疑火灾
八日凌晨一点左右,木良市小指某处有废弃建材起火燃烧。木良西警署怀疑是遭人蓄意纵火,正在进行搜查。
调查结果显示,木良市小指一丁目的建材堆放处发生了火灾,一根木材被烧毁。居民和消防员灭了火,没有人员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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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剪报。从报纸的影本剪下来的。
我一下子就看得出神,冰谷很难得地用极快的语速说道:
「还有另一件消息,我们船户高中的园艺社会去借用叶前的田地,去年十月从田里割下来的草被人烧了。」
接著冰谷站起来,彷佛事情都解决了。
「如果用得上你就拿去用吧,但我可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喔。就算你不想用,也别跟我啰嗦。」
看著他穿上外套走出教室的身影,我什么都没有说。
……真头痛。
不只是小佐内,现在我也得好好表现给冰谷看了。
这是连续纵火。
连续纵火作为报导题材确实很有看头,而且船户高中可能也蒙受了灾害。毫无疑问,这个材料是可以用的。
我订出了两点调查原则。
第一点是不能让小佐内知道,第二点则是遇上瓶颈就毫不犹豫地去找冰谷帮忙。
关于小佐内那点不用说,只是为了我的自尊心,冰谷那点就比较复杂了。如果我可以独自一人写出报导是最好的,但我绝对不能忘记这题材一开始是冰谷提供给我的。也就是说,全部自己一个人做完感觉好像是偷了人家的题材,感觉不太舒坦。其实冰谷并不是校刊社的成员,我也觉得自己顾虑太多了。
我在新年一月的编辑会议上说明题材时没有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也是因为顾虑到这一点。虽然我很想威风凛凛地开始这宝贵的专栏,但我就是没办法。
会议进行得和原先想的一样顺利,也就是说,首先是决定主要的报导内容。说是决定,其实二月号早就订好了「联合模拟考结束,大考即将到来。学长姊的佳句分享特辑」。然后堂岛社长像是突然想起似的,问道:
「对了,二月号的专栏谁要写?」
「我来写。」
我立刻自告奋勇。
「瓜野要写啊。你想写什么?」
我叙述了市内发生的连续纵火案,也提到了报纸的报导。社长一直用严肃的表情听著,门地却是一副看不起人的嘲笑嘴脸。但是只要社长愿意听,门地就没办法干涉了。
「所以我想要写这篇报导,这也是为了提醒大家小心用火。」
我说明完毕之后,堂岛社长缓缓地点头。
「这样啊。还有其他人想写吗?没有吗?那就交给瓜野了。」
一旦开了先例,进展就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因为有五日市开路,冰谷铺路,我才得以毫无困难地迈步向前。
其实我默默地猜想,岸可能也很想写吧,因为五日市在十二月的会议上提议开辟新专栏时,岸也是站在支持的一方。我怀疑总是缺乏干劲的岸会支持五日市是因为他自己也有想写的东西,不过这次开会时他一直躲著堂岛社长的视线在滑手机,什么都没提出。
这么一来栏位就到手了,接下来可要好好地干!我正在振奋精神,堂岛社长却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你一个人调查这么大的题材会很辛苦吧。怎样啊,五日市,你想帮忙吗?」
突然被叫到名字,令五日市睁大眼睛,他还忍不住「咦」了一声。
他当然会惊讶,因为我也一样。我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做的,就算要找人帮忙,我也会找冰谷,我可没打算把担子再丢给别人。
「你可以吗?」
在社长锐利目光的注视下,五日市非常惊慌,连话都说不好了。
「可是,我、我上个月才刚写过……」
「我不是叫你写,而是觉得瓜野一个人做有点吃力,所以问你要不要帮忙。」
「可是,我、我上个月……」
他显然是不想帮忙。我偷瞄了一下,发现岸垂著眼帘,像石头一样毫无动静,彷佛很怕事情会落到自己头上。
这个安排对谁来说都是毫无意义。我开口说道:
「社长,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
「瓜野都这么说了……」
五日市懦弱的声音跟著说道。
「既然他自己想做,那就让他做吧。」
门地不耐烦地插嘴说。我这次倒是很感谢他。我自己一个人做会比较方便,就算不行也还有冰谷,根本用不著五日市。
看到五日市这么不乾不脆的态度,社长也没再继续勉强他。我又瞄了岸,但他怎么看都比五日市更不愿意帮忙。
「可是你一个人……」
即使如此,社长还是不打算把专栏全部交给我。我终于忍不住发起脾气。
「我不是说了不需要别人帮忙吗?如果这么不信任我,就叫我退社啊,我随时可以离开。」
社长叹了一口气。
「问题就是你这副脾气。」
他稍微探出上身。
「我了解你想要一个人写的心情,我也觉得你做得到。这方面我是相信你的。
但你实在太激进了。事到如今,我不会叫你不要写,可是你要写这个题材一定得去访问校外的人,我就坦白说了吧,要是没有人在旁边拉著你,我很担心我们校刊社、甚至是船户高中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名声!怎么可能……」
「那我问你,你说建材堆放处疑似遭人纵火,难道你不会跑去建材堆放处调查吗?」
我很想说「你可别小看我」。
……但我没有再像刚才那样直接了当地回嘴。我仔细想了一想,明知建材堆放处是火灾地点,难道我不会跑去看吗?
工地通常没有栅栏。若是架了有刺铁丝网,或许我还会有些顾虑,如果那里看起来就只是一块空地……
我嘴上没有承认,但答案已经很明确了。毫无疑问,我一定会跑进去看。
「如果到时有人盘问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整个校刊社都会被你拉下水,你明白吗?如果我也在场的话就可以阻止你了。要进去采访必须先取得地主的许可。你做事有这么谨慎吗……」
社长之外的人都没有插嘴,岸从一开始就没在听,五日市则是在发呆。
门地瞪大眼睛看著堂岛社长,彷佛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社长思索片刻,然后说道:
「……算了,既然你这么要求,这件事就交给你吧。瓜野,做事小心点,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是船高校刊社要做防灾特辑。如果还是惹上麻烦,你得在事情闹大之前先打电话给我,知道了吗?」
这一天,我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原来我被人看得这么透彻。
另一件则是堂岛学长真是个称职的社长。
◇
最合理的做法就是先从园艺社著手。
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我们学校有园艺社。船高的社团活动不算特别兴盛,虽然我自己参加的校刊社也是学艺类社团,但我觉得会加入那种冷门社团的人一定都是个性阴沉的家伙。
经过调查,我才知道自己班上也有园艺社的社员。我原本以为那人一定不怎么样,没想到却猜错了。参加园艺社的是个文武双全、在班上非常引人注目的女生。
班会结束后,学生纷纷起身离座。我要找的那个女生也拎起书包,正准备离开教室。我急忙跑过去。
「里村同学,你现在有空吗?我是校刊社的,有些事想要请教你。」
我如此向她攀谈。
园艺社的里村绝对不是个亲切的人,相反的,她是很难搞的女生,在校庆时还会把派不上用场的男生赶走。我本来有些担心,但里村看到我来攀谈并没有露出厌烦的表情。
「嗯?爪野?有什么事?」
「真过分,我不是爪野啦,是瓜野。」
「抱歉抱歉。」
她笑著说。「爪」和「瓜」写起来确实很像,但里村不可能是用文字来记我的名字吧?也就是说,她只是在跟我开玩笑。
冰谷听见我们在谈话就凑了过来。
「这不是里村同学的错,是你的名字太罕见了。」
这家伙也在笑。事实上,他随时随地都在笑。
「啊,对了,是瓜野。校刊社的。喔……那你要问什么?」
冰谷一走过来,里村的视线就转向他,没有再移回来,所以她是侧著脸问我的。
「里村同学,你是园艺社的,对吧?」
「是啊。」
冰谷插嘴说:
「你有在做什么运动吗?你的脚程很快耶。」
「你是在说我腿粗吗!」
里村一听到这玩笑话就抬手准备揍人。冰谷一加入就让气氛变得很轻松,话题也跑偏了。我心想,如果好好运用他这特质,或许能得到不少好处。但现在重要的是……
「你别碍事啦。」
「喔喔,抱歉抱歉,那我退开吧。」
冰谷真的后退了半步。
我继续说道:
「我想问一些园艺社发生的事,可以吗?」
「嗯,可以啊。大家都不知道园艺社是干什么的,跟校刊社差不多。」
我们校刊社可是每个月都把八页的报纸一一发送给全校学生耶。算了,这倒是可以成为话题的开端。
「那你们都在做些什么?」
「种花啊,像是校舍外面的花盆,那些都是园艺社种的。」
「啊?全部都是吗?那些还挺多的耶。」
「全部吗……应该是吧。抱歉,这点你得去问二年级的。」
我把刚才问到的事都用手边的笔记本简单地记下来。虽然我觉得没必要写,但总觉得写下来比较有礼貌。
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对了,那些花是在叶前种的吗?」
里村一听就露出无趣的表情。
「什么嘛,原来你都知道了。」
「我只知道你们在叶前借了田地。」
「不是田地,而是温室。只是借了一个小角落来用。」
所以起火的地方是温室吗?这和我听到的不太一样……我如此思索时,里村觉察到了我的表情,喃喃说道:
「喔喔,所以你想问的是那场火灾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她看穿,不免有些慌张,但我很快就镇定下来。我对园艺社的事一无所知,却知道他们在叶前借了田地,会被她看穿我想要打听可疑火灾的事也很合理。
她如此敏锐倒是帮了我一个忙。我点头说:
「是没错,那件事……」
我还没说完,就被厉声喝止。里村横眉竖目地说:
「在那之前,我得先说一件事。咦?还是两件?应该是三件吧。」
又没有必要事先确定数量。
「无所谓啦。首先,烧起来的不是园艺社借的田地,而是亲切地借温室给我们的田中先生的空地。如果校刊社要报导,那我什么都不会说,因为学生指导部已经教训了我们一顿,叫我们不要跟别人谈论这件事。话说回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毫不犹豫地指著斜后方。
「这家伙。」
「等一下,瓜野,对资料来源保密应该是记者的职业道德吧?」
冰谷看到矛头突然指向自己,立即开口抗议。反正我又不是记者。
但里村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
「什么嘛,原来是冰谷啊。」
我想冰谷至今为止的人生一定得到了不少好处吧。既然火药味变淡了,我又继续说:
「如果你希望我不要报导,那我就不写了,反正我还有更重要的题材。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因为山田先生的空地发生火灾而挨骂呢?」
「是田中先生啦。」
里村转回来看著我,叹了一口气。
「挨骂的理由啊,很可笑。
要维持温室也得花一笔开销,我们觉得白白跟人家借用不太好意思,所以就说要帮他的空地割草。一开始只是割草,所以我们去向田中先生借镰刀,后来情况有变,空地上有一块农业互助协会的招牌,他说那东西没有用,叫我们顺便处理掉。
那东西真是蠢毙了,是一块很大的木板,用小学生般的字迹写著『多吃蔬菜』。这种东西的确没有任何用处。」
……的确,如果写的是「多吃本地蔬菜」或是「多吃国产蔬菜」还有点意义,光是叫人吃蔬菜有什么意思啊?
「我们从学校带了铁槌和手套,一组负责拆招牌,一组负责割草。拆招牌的那一组比较早做完,但又没有多余的镰刀,不知道该做什么。
总共花了两个小时吧。我们问田中先生该怎么处理割下来的草和拆掉的招牌,他叫我们堆在一起就好了。我们照他说的做了,可是过了一周左右就听到火灾的事。
田中先生什么都没说,但农业互助协会的人很生气地抱怨『都是船高园艺社的学生没有好好收拾,招牌才会被烧掉』,我们学校的学生指导部还真的相信了,搞得我们名誉扫地。后来听说只是草被烧掉了一点,根本没有烧到招牌。我们被狠狠教训了一顿,但我们连为什么挨骂都搞不懂。」
「真惨耶。」
冰谷立刻说道。
「就是说嘛。我们真的很冤枉。」
里村拍了拍冰谷的肩膀。我听了只觉得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我该表示同情吗?
现在才说什么感觉也很敷衍,所以我继续问道: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喔,很久了耶。你想知道确切的日期吗?」
「可以的话。」
里村想了一下,喃喃说著「可能还在吧」一边拿出手机。她看似不太习惯,动作笨拙地按著按钮。
「我用手机拍下了起火的地方……喔喔,就是这个!」
虽然她这么说,却没有把手机给我看。
她大概不想随便让一般的男同学看她的手机吧,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我最近本来想要把小佐内吃焦糖慕斯蛋糕的画面设定成手机桌布,但是一想到会被别人看到就作罢了。
「呃……十月十五日。那天是星期一,之前的星期五应该是十二日吧。」
这样啊。我写了下来。
「你们知道起火的原因吗?」
「听说好像是有人纵火。火在半夜烧起来,后来就自己熄灭了。若是木头做的招牌还比较容易烧,但草里有很多水分,所以不太烧得起来。」
这么说来,一开始就知道是人为纵火?
从里村的话中听来,学生指导部勒令他们封口并没什么特别的用意,可能只是骂完之后顺便说一句,不然就是「总之你们不要跟别人多说」之类的吧。
我还有一件很在意的事。
「那里的温室和空地一眼就能看出和船高有关吗?」
「应该看不出来吧。我们又没有挂招牌。」
也就是说,这不是针对船高而做的纵火案。我本来希望专栏可以和船高连上关系的,真可惜。
我向里村道谢,打算结束对话,里村却突然说道: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这件事连学生指导部都不知道。」
听起来像是有用的资讯。我握紧手上的笔。里村看到我这个动作,似乎更有信心了。
「那天有东西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东西?」
「是我们从学校带去的铁锤。」
铁锤啊……
我姑且先写下来,但心底有些失望。遗失铁槌和连续纵火案的严重性截然不同。
对里村来说大概就不是这样了。
「那可是学校的东西,弄丢会很麻烦的。结果我们只好凑钱赔偿,真叫人生气。」
「每个人付了多少钱?」
她歪著头思索。
「……大概三百圆吧。」
怎么看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
下一个星期六,我骑著脚踏车出门。
我只是想去看看起火地点,其实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但我还是找了冰谷一起去。大概是因为我还记得堂岛社长的警告吧,虽然很不甘心。
目前所知的纵火地点包括:十月「叶前」、十一月「西森」、十二月「小指」。这三个地点都在木良市的西边,横跨了很广的范围,并非彼此相邻。要从叶前的北端走到小指的南端恐怕得花上一天,就算骑脚踏车也是很远的距离。即使冰谷一开始就知道距离很远,但他一路上都没有抱怨,我不由得在心底默默地向他道谢。
现在是一月。木良市很少下雪,但一月前后还是会有些许降雪,路边还剩下一些未融的积雪。我出门时是九点,若是路面结冻就去不成了,还好今天很晴朗,是出门采访的好天气。
我和冰谷约在船户高中。我提早十分钟到达,但他已经站在校门前了。他先开口说:
「好冷啊。」
冰谷穿了大衣,而我穿的是夹克,我们两人都戴了围巾和手套。即使如此还是无法完全阻隔一月的冷空气。
「只要动起来就会渐渐变暖的。」
我努力地出言安慰。现在毕竟是冬天,就算太阳升起来,气温也不会升高。
「要先去叶前吗?」
我说完就要开始踩踏板,但冰谷叫住了我。
「等一下。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听说又发生纵火案了。」
「……真的吗?」
我一听立刻跳下车。冰谷难得露出头痛的表情。
「真的,不过我们今天应该没办法去。在茜边有废弃的脚踏车被烧了,但我不知道详细的地点。」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的早报有报出来,所以大概是昨天吧。抱歉,我应该把报纸带来的,但我忘记了。」
昨天,也就是一月十一日星期五。
我咬住了下唇。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家也有订报纸,但我没有仔细看。今后我得更关注新闻,至少也要关注我们市内的纵火案新闻。
「要怎么办?」
想看到早报的话多的是方法。但冰谷说的没错,就算看到了报纸,我们也没办法今天立刻去调查。
「……走吧。按照预定计画,从叶前开始。」
「也只能这样了。」
冰谷点点头,骑上了脚踏车。
骑得越快,风就越强,所以我和冰谷都没有加快速度。我只有上学的时候才会来到船高这一带,虽是平日看惯的景色,不过今天是假日,所以看不到半个船高的学生,这反而令我感到很新鲜。
我们骑上了外环道路。人行道很宽,护栏看起来也很坚固。路旁立著「脚踏车可通行此人行道」的告示。
虽然骑得很慢,但我们很快就到了叶前的火灾地点。这也很正常啦,毕竟园艺社的人用走的都到得了。
叶前已经开辟了新路,但人潮还没有跟著移过来,道路两旁很荒凉,除了农地以外只有荒废的空地,此外还能看见几座温室。
人行道的前后两方都看不到行人。我逐渐降低车速,停了下来。
「是这里吗?」
冰谷问道。
「等等,我确认一下。」
我拿出手机,找出照片。这里的景色看起来都差不多,分不出哪里才是出事的空地。
「我请里村把火灾地点的照片寄给我了。她说一眼就能看出来。」
听到我如此解释,冰谷就露出揶揄的笑容。
「真厉害耶,瓜野,你真的很厉害,我很佩服。如果我像你这么有行动力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
「里村会寄照片给你,就代表你们已经交换信箱了。这招真是高明啊。里村同学很漂亮呢。」
胡说八道。他只要笑著说「给我你的信箱」,女生就会把信箱和手机号码全都告诉他吧。
我不悦地回答:
「那个女生很凶耶,我才不想靠近她。」
冰谷听了倒是重重地点头。
「是没错啦。我懂我懂,因为小佐内学姊一点都不凶嘛。」
我懒得跟他继续抬杠,默默地比对手机里的照片和眼前的风景。
我举著手机,一下子转右,一下子转左。我努力地找寻照片上的风景,但却只能疑惑地歪头。
「……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是这里吧。」
我们停脚踏车的地方刚好就在要找的温室前面,的确是很幸运啦,而我没有立刻认出来是有理由的。冰谷也很快就注意到这一点。
「就是这里吗?可是……什么都不剩耶。」
现在温室里好像没有种东西,往里面看过去,看不到任何植物。
旁边确实有一块空地,地上还残留著一些雪,看起来脏脏的,或许是被路上车辆的废气染黑的。现在是隆冬,杂草都枯萎了,空气也很乾燥,现在放火的话恐怕一下子就会烧起来。
我完全找不到三个月前的纵火痕迹。
里村说过,叶前的火灾很快就熄灭了。就算是这样,多少也该留下一点痕迹吧。我姑且还是用手机拍下周遭的情况。我得快点想办法弄一台数位相机,否则一点都不像校刊社的。
我在火灾现场走来走去,拍了一些照片,但这样根本没有意义。真的没有任何痕迹吗……
此时冰谷突然对我说:
「瓜野,这个和火灾有关吗?」
「你找到什么了?」
我跑过去看,冰谷指著竖立在人行道上的交通告示,上面写著限速五十公里。
告示牌上有碰撞的痕迹,好像是被某种硬物撞凹,油漆也磨掉了,不像是脚踏车撞的。
「很难说……」
我不能确定。那个痕迹没有很旧,但也无法断定和三个月前的事件有关。我姑且还是拍了照片。
接下来我仍锲而不舍地调查,冰谷没有抱怨,但他好奇地问道:
「既然没有火灾的痕迹,这里就只是一块普通的空地,有什么好看的?」
「喔,我心里有一些疑问,晚点再告诉你。」
不过今天真的很冷。虽然意犹未尽,但我还是适可而止,骑脚踏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西森。
我本来打算晚点再说,但是骑在人行道和车道上朝著西森町前进的途中除了看看交通号志之外也没什么要做的,我便说出了自己在思索的事。
「我觉得必须仔细拍下叶前的火灾地点。」
「为什么?」
冬天的周六上午,人行道上没有多少行人。我和冰谷并肩骑著脚踏车。
「因为这是第一期专栏,只写『连续发生可疑火灾』就太无趣了。你好心提供题材给我,我一定得做出傲人的成绩。」
「我知道你很想做出傲人的成绩。」
冰谷轻轻地笑了。
「具体来说呢?」
我盯著道路前方,回答:
「我想找出这些纵火案之间的共通点。」
「……原来如此。」
冰谷点头说道,他的嘴边却浮现了讽刺的笑意。
「要是能找到就好了。」
大概找不到吧。不,找不到才正常。
没人能保证到处蓄意纵火的异常分子会有一贯的原则,说不定只是随机纵火,我再怎么想都没有用。
但还是有试试看的价值。
「假如啦,假如我真的找到了共通点,你觉得会怎样?」
「那报导写起来就简单多了。」
冰谷先说了句玩笑话,然后才开始认真思考。
我真不得不佩服他,他大概只花了十秒就看穿我的意图了。
「喔,对了。简单说,你想要找出下一个纵火地点,对吧?」
我用力地点头。
如果可以找出连续纵火的共通点,说不定会发现某种规律。这么一来,我的报导就不会只是叙述纵火案了。
本市有个纵火狂,那家伙已经在四个地方纵火……下一个目标会是哪里哪里。
我就可以写出这样的报导了。
猜错的话,只是有些遗憾,如果猜对,那就不得了了,我会成为让《船户月报》揭穿罪犯计画的大功臣,一向不把我当一回事的门地铁定不敢再小看我,堂岛社长也会与有荣焉,而且以后都不会再有人说不知道校刊社在做什么了。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在小佐内面前表现出威风的一面。
「现在还不能确定有没有『共通点』,总之先全部看过一遍,拍了照片,才有办法判断。」
冰谷不知为何叹了气。
「我真的很羡慕你的行动力。」
我知道这家伙平时的性格,所以我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只觉得又是调侃。如果我现在空著手一定会揍他的肚子一拳,但我现在握著车把,而且手套太厚不方便按煞车,有点危险,结果就错失了良机。
小镇的边境没有挂出告示牌。在消防署前转弯之后,我看到电线杆上挂著一块「木良市西森町一丁目」的牌子。可见我们已经到西森了。
冬天的白天比较短,而现在已经过了冬至,白天正要逐渐变长。我们在木良市里跑来跑去,最后到了木良站。车站附近不可能遭到纵火,但我现在又饿又累,想要喝个热饮就回家,所以才来到车站。
站前有一间汉堡店。我跟小佐内交往之后知道了很多市内的店家,不过我原本只是个光吃百圆汉堡也能满足的人。
果不其然,气温到了中午依然没有升高。冰谷的皮肤原本就很白了,如今变得更加苍白。要他陪我到处跑真是过意不去。冰谷并不是刻意讨好我,他双手捧著温暖的咖啡杯,带著若有似无的微笑问我:
「那?」
这句话真是莫名的好用。冰谷的意思是:「那你有发现什么收获吗?」
西森的公园。
小指的建材堆放处。
报纸上连公园的名称都写出来了,我还以为去到附近就会看见,结果却一直找不到类似公园的开放空间。冰谷始终默默地跟在后面,但我免不了感到后方传来一股指责我「为什么不事先调查清楚」的气氛。
我们费了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才找到纵火地点。当时冰谷也是这么说的:
「那?」
西森第二儿童公园虽然名义上称为公园,实际上却是一片只有长椅和蔓藤花棚的空地。
地上有烧过的痕迹,光看这点已经比叶前的空地更像纵火现场了。泥土地上还残留著煤灰。
留有痕迹的范围很小,就算别人说那是小孩玩烟火留下的,我也会相信。
这个火灾地点位于住宅区。不同于已经开辟新路但还没发展成市镇的叶前,这里的建筑物很拥挤,道路窄到几乎没办法会车,而且很多地方都有单行道的标志。叶前的火灾地点和西森的火灾地点看不出有什么共通点。
即使如此,我还是靠便利商店的肉包简单解决了午餐,继续前往小指的案发现场。我叫冰谷先回家,不用继续陪我,但他却笑著摇头,还是跟了过来。其实我若是独自一人,铁定承受不住挫折感和寒冷,到半途就放弃了。
结果就连小指的火灾地点也很难说是值得拿出所有毅力去找寻的场所。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小指一丁目的建材堆放处。很好笑的是,消防署就在隔壁的隔壁,所以消防员就算直接走过来都行。
虽然找到了建材堆放处,却找不到任何能证明这里曾经遭人纵火的迹象。那里只是一片老旧住宅之间的无人空地,堆放了一些木材和几根钢筋。看不见被火烧过的痕迹,现场已经处理乾净了。被烧到的废木材只有一根,所以只要把那根木材搬走就好了。再说那本来就是要丢弃的东西,搞不好其实只是一片破烂的木板……
在车站前的汉堡店里,我避开冰谷的目光轻轻地叹气。西森和小指的火灾地点不能说毫无相似之处,毕竟两处都是住宅区,而且建筑物都很密集,但就只是这样。我想不出有什么跟连续纵火案有关的事能写,今天一整天好像都白费了,我不禁觉得非常疲惫。
我默默地啃著汉堡。
光是浪费我的时间就算了,但是连冰谷的假日都被糟蹋了,这点让我很愧疚。面对这种情况,我实在说不出「既然三个地方都没收获,那就再去茜边看看」。
不,还没完呢。在做出结论之前,我得再仔细思考三个地点能否找到任何规律。如果努力思考过了还是什么都想不到,到时再为了害冰谷陪我白跑一趟的事道歉吧。
温室旁边的空地。
小公园的垃圾桶。
独栋住宅之间的建材堆放处。
新开辟的道路、限速标志、三叉路口和电线杆和公园,这些景象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
这些都是我们今天看到的东西,而且都是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东西。那些市镇不是我自己住的地方,也不是朋友住的地方,不能明目张胆地到处打量。我只有一些很愚蠢的感想,例如「这就是住宅区啊」、「跟商店街果然不一样」之类的,但这些感想又不能写在《船户月报》上。
「话说回来……」
冰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其实我正在想的事情也没有多重要。
「怎样?」
「你似乎认为这些纵火案是同一个人做的?」
「是啊。」
「我都还没问过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只是把报纸拿给你看,但我又没说过这是同一个人做的。」
我有点惊讶。冰谷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不对,不可能是这样。冰谷当然注意到了,所以才会故意要我说出来。我察觉到冰谷的贴心,他大概是要让我把想法说出来,这样他才能帮助我整理。
那我就照他的意思做吧。
我从书包里拿出资料夹。那是冰谷给我的,我又在里面夹了几张笔记,所以变得比先前厚一点。
「日期确实有共通点。」
我打开资料夹,里面跨页贴著去年的月历。
「你给我的两则报导都是刊登在星期六的报纸上,火灾都是发生在星期五。向里村打听到的叶前纵火案很可能也是发生在星期五,所以这三次事件的共通点就是星期五。不过纵火的时间已经过了凌晨零点,或许应该说是星期六。此外,从月历上可以清楚看出,全都是第二个星期五。」
冰谷点点头,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说。
「此外,纵火的规模也很类似,烧到的范围都很小,而且都很快就被扑灭了。叶前那一次就连是不是真的烧起来都还很难说。所以,该怎么说呢,因为火灾的规模差不多,所以我才会怀疑是同一个人干的。」
我说到一半突然察觉到不对劲。我想了一下,才发现问题何在。
「……不对,规模不是差不多,而是逐渐增加。一开始只是割下来的草堆著火,但火并没有烧起来,接下来是垃圾桶,火烧起来又灭了,然后则是建材堆放处。如果我没想错,三件火灾的程度有逐渐增加的倾向,这就证明了三件纵火案是同一人做的。」
「不错喔,瓜野,你越来越像校刊社的了。然后呢?」
我翻著资料夹,拿出一张对折两次的木良市地图缩小影本,摊开放在桌上。
「这里是叶前,这里是西森,这里是小指。」
我指著我们今天走过的路径,我的手指一直都在地图的左侧,没有移到右侧。
「这三个町没有相邻,西森和小指靠得比较近,叶前却离得很远。不过,木良市这么大,这些纵火案却都集中在西边。」
冰谷看著地图沉吟。他倒是没有刻意表现出惊讶的反应。
「真的耶,从大范围的地图来看,的确都集中在同一边。」
「此外,昨天是一月的第二个星期五。」
这件事证明了我的敏锐度还不够。既然我已经找到规律,应该知道昨天也会发生纵火案,但我却只把注意力放在已经发生的三件纵火案,完全没想到这个月的事。
下个月绝对不能再这样了。我一边反省著,一边指著地图。
「这里是茜边,方位大概在南南西。」
「今后的纵火案也会集中在西侧吗?还是会扩大范围?这点还不能确定吧。」
我把身子靠著椅背。坐起来不太舒服。
「目前找到的证据都还不算很有力,但我认为靠这些已经能推论出是同一个人做的。」
「这样啊。如果还有下一次就好了,那就会有更多资料了。」
少幸灾乐祸了……话虽如此,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说到这里我才突然想到。
我本来想找出四件纵火案的共通点,但是仔细想想,其实有没有共通点都无所谓。
用麻将来比喻的话,三张相同的一万叫作「刻子」,连续的一万二万三万则是「顺子」,这样也是一种牌组。如果纵火地点每次都留下了写著「A」的纸条,「A」当然是共通点,如果第一次留下了「A」的纸条,接下来是「B」的纸条,接著又是「C」的纸条,一样代表了重要的意义。
叶前、西森、小指、茜边四件纵火案的顺序,或者是这些位置,是不是隐含了什么意义呢?
我专心地注视著地图。不,我不是真的在看地图,而是在脑海中一一回想著今天看到的东西。
冰谷看到我突然陷入沉默会怎么想呢?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劲地吃著薯条。不知道过了几分钟,车站前突然传来警笛的声音。
「啊,又来了?」
冰谷喃喃说道。
我猛然抬头,看见站前车水马龙的路上有一辆消防车响著警笛开过来,车身上印著「上町2」的字样。就算是用于救灾的车,也不能把其他车辆撞开。虽然消防车响著警笛,却因严重塞车而迟迟无法前进。
我出神地看著消防车,一边想著「希望能赶上」。
就在此时,一个念头突然冒出。
我随即一笑置之,心想不可能有这种事,不过还是可以先确认看看。
4
这一晚我在看书。将近十二点时,我听到警笛声,心想应该是消防车,后来声音渐渐靠近,令我有点讶异。原本趴在床上的我爬起来走到窗边,清楚看到明亮的红光在闪烁。有火灾,但还没近到需要担心。消防车的警笛声来到附近之后又逐渐远去。
我呆呆地看著起火的方向。外面一片昏暗,不容易估计距离,我猜应该是在河边吧。河堤上方可以供人跑步,铁桥下面常有小混混聚集。
那里有东西可以烧吗?还是我估错距离了?
警笛声越来越细微,我打了个哈欠,没再继续看书,而是呼呼大睡。
感觉不久之前才刚过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二月。真是糟糕。周六早晨,我出门散步。对小市民来说,没有什么比清晨散步更好的了。
春天的脚步还很远,但阳光似乎很温暖,所以我并没有戴围巾,结果才走出家门几步就后悔了,空气中依然充斥著二月的严寒。上次跟仲丸同学一起去「Panorama Island」的时候,我们还买了相同的长围巾,结果现在却得受寒。
天气还不至于冷到让我想再脱下鞋子回到房间,而且我要去的地方不会太远,所以我还是用外套包著脖子继续走。
昨晚听见的警笛声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但我清楚看到了昨天的火灾。一大清早我随便烤个吐司填饱肚子之后,就出门看热闹去了。
我的口袋里放了手机和几百圆的零钱。过去和爱说谎的女孩一起行动时,我在红茶、咖啡还有甜点上花了不少钱,如今和仲丸同学交往,最花钱的就是置装费。春假或许该去找个地方打工。
半路上,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咖啡,我没有立刻打开来喝,而是当成暖暖包夹在腋下,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著,十分钟左右就走到河边,但还是很冷。若是扣除支流,流经木良市的河流笼统算起来有两条,不过这两条河都宽达几十公尺,也就是说,河岸非常开阔,让冬天的北风得以毫无阻碍地吹过。罐装咖啡没多久就变冷了。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还是聚集了不少人,这些看热闹的民众都穿著厚厚的御寒衣物,还有几个人穿的是制服。那些是警察吗?还是消防署的人?乍看之下很难判断,毕竟我没有钻研过制服学。那些穿制服的人好像是在调查昨晚的火灾。
随便猜个方向就被我猜中火灾地点,看来我的方向感还是挺可靠的。慢吞吞地走只会更觉得冷,所以我快步走向人群。
「退后,请大家退后。」
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不断喊著。但我觉得看热闹的民众都站得很远啊……或许那人本来就讨厌看热闹的人吧。我也加入了那群好事者之中,望向人群环绕的中心点。
旁边有两个像是放假没事做的中年男人在闲聊。
「真浪费,搞成这样都不能开了。」
「本来就是废车吧。早知道我就先开走了。」
和我想的一样,那里有个被火烧过的焦黑东西。那是一辆车子,厢型车。并非整个车身都被烧黑,所以还看得出来原本是奶油色,车牌也还好好的。车窗是破的,大概是先敲破车窗再从中纵火吧。可是我在电影里看到的车子都是一著火就爆炸……难道是这车子湿气太重吗?
我「唔……」地沉吟,稍微从人群中退开。人墙可以挡风,待在里面比较舒服,不过我得先打个电话。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通话记录里翻找。
但我找得不太顺利,我的已拨电话清单只见长长一排的「仲丸同学手机」,找不到我要的名字。仔细想想,我跟那人几乎没讲过电话。没办法了。我点进电话簿,拨打「健吾手机」。
现在是假日早晨,而且是一大清早,但电话只响一声就被接起来了。
『喔。』
回答我的又是那不悦的语气……
我跟堂岛健吾认识很久了,我们读同一所小学,他似乎从那时开始就对我抱持著某种错误的印象。我们后来各自升上不同的国中,到高中再度见面时,他还很不客气地说了些充满刻板印象的发言,譬如「以前的小鸠常悟朗去哪了」之类的。不管以前的我怎么样,现在的我只是普通的小市民。因为发生过这些磨擦,所以我们并没有重拾过去的友情。话说回来,我也不记得小学的时候跟健吾有过深厚的友情。
话虽如此,我没必要跟他完全断绝往来,所以偶尔还是会说说话,还曾经一起吃过汤面。我有事拜托健吾时,他也愿意骑上脚踏车全力狂飙,还好今天不用担心会发生这种事。
「嗨,健吾,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打电话给你。」
『已经不早了。有什么事?』
看来他都很早起床。
我大可直接进入正题,反正以后一定会再谈,所以我先提了另一件事。
「恕我冒昧,你上次说有人找你商量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疑惑的气氛。
『商量?商量什么?』
那的确不是商量,比较像是警告或忠告吧。不管怎样,为了唤醒健吾的记忆,我说道:
「你忘了吗?就是你说有人干涉校刊社的事啊。那人在放学后把你约出去,还说了些不知所谓的话。」
『喔喔……』
他似乎想起来了。
『你是说小佐内啊?』
「嗯,是啊。」
我不记得是去年十一月底,还是十二月初,健吾很罕见地主动打电话找我,但我不太确定是什么原因,连健吾自己都搞不太懂。
小佐内同学──小佐内由纪把健吾叫出去,说道:
「堂岛同学,别报导暑假的新闻喔。不过,多报导一些其他的事情倒是挺好的。」
后来健吾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还是一副难以释怀的样子。我们都很清楚所谓的「暑假的新闻」是指什么,就是指小佐内同学去年暑假惹上麻烦,被人猛揪头发,最后甚至遭到绑架的事。
健吾也在那件事里掺了一脚,而且连我都被卷进去了。小佐内叫担任校刊社社长的健吾不要报导那件事也很合理。
健吾不明白的是其他地方。当时他是这样说的:
「最近校刊社里正好有人要求报导校外的事,而且偏偏是要报导暑假的那件事,我只能找各种理由拒绝他。后来小佐内又跑来找我,说了些含沙射影的话。常悟朗,我不是很了解你,但我更不了解小佐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如果有人想对校刊社不利,我可不能坐视不管。」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和小佐内同学早就分道扬镳了。
我本来是这样以为的。
健吾在手机里这么说:
『后来的情况更奇怪。我不是说过有人想报导校外的事吗?就在我去找你商量之后不久,又有人在编辑会议提出这个提案,这次我只能同意。』
我有点意外。健吾是个讲信用的人,甚至有些死脑筋。他既然否决了那个提案,怎么会立刻又答应了?
「有什么理由吗?」
『这次提案的是另一个人,而且他用很充分的理由要求开辟一个「报导校外事情的空间」。真麻烦,我直接说名字好了。第一个提案的人叫瓜野,是高一生,但在十二月的会议上提案的是叫作五日市的高一生。』
也就是说,五日市把瓜野在暑假后被驳回的提案在十二月重新提出时得到同意了?而且小佐内说的话似乎暗示著她支持五日市的提案……
「五日市和小佐内同学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健吾不高兴地回答。
『不知道。』
「与其说小佐内同学和五日市有关,更像是跟瓜野有关。」
『我都说了不知道啊。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的事吧?』
不见得。
「这个月《船户月报》的专栏是谁写的?上面好像有署名,但我不记得了。」
堂岛健吾身为校刊社社长,听到我这句话却讶异地问道:
『你有在看《船户月报》?』
「不行吗……」
我听见一声乾咳。
『没什么不行的,只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会看……』
真是个可怜的社长。《船户月报》的确常常被人丢进垃圾桶。
『总而言之,这个月的专栏是瓜野负责的,他想报导连续纵火案的下一个地点……虽然目前还没有人员伤亡,但这可不是随便闹著玩的,他的做法太轻率了。我担心他会不按牌理出牌,也试著阻止过他。』
「对了,我有看到那篇报导。他说下次会发生在哪里?」
『喔,应该是津野或木挽。虽然没有任何证据。』
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是不是应该跟健吾说「对了,我正在可疑火灾的现场,眼前有一辆烧到焦黑的车子,而且这里的地名的确是津野」?
算了,不需要急著现在说。有两个理由,第一是我想先卖个关子,再来是讲太久很浪费电话钱。反正收获已经够多了。
我进入正题。
「对了,健吾,其实我有事要请你帮忙。」
『帮忙?』
他明显提起了戒心。我不禁苦笑。这也是应该的,因为上次我请健吾帮忙时,他不只是拚命狂飙脚踏车,还被刀子割伤了。
「别担心,这次的事很简单啦,只是要你寄一张照片给我。」
『照片?』
他停顿片刻。
『听起来好像还是不太单纯哪。先把话说在前头,我平时很少拍照喔。』
「我不是因为你是校刊社社长才找你,而是因为我确定那是你拍过的照片。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有点担心你已经删掉了。」
『我知道了。你说吧。』
我窸窸窣窣地解释。
健吾讶异地说「可能已经不在了」,但他还是立刻去找。
我等了几分钟。
打电话的时候,我一直站在河边吹风,身体冷到都快受不了了。这几分钟等得好辛苦啊。
我打开已经不能当成暖暖包的饮料罐,一口气喝光那甜滋滋的咖啡。因为咖啡已经冷了,所以身体没有像我期待的变暖。我正在想事情结束之后要快点回家时,总算收到了邮件。
真不愧是健吾,虽然他看起来粗枝大叶,重要的东西还是会好好地保存。他寄来的确实是我要的照片。
车子。奶油色的厢型车。连车牌都拍下来了,可以清楚读出号码。我记下了车牌号码。
接著我把手机放回口袋,若无其事地哼著歌走回人群之中,走回正在清理中的纵火现场。
我伸长脖子,看著烧掉的车子的车牌。
「唔……」
我不禁发出沉吟。
刚刚背下来的数字就在那里。
我收到的照片是健吾在今年暑假拍的。地点是木良市南部体育馆。健吾拍下了绑架小佐内同学的那伙人开的车,好当成日后的证据。
少年审判已经结束,绑架犯少女A等人都被关了。那件事早就结束了。
可是被用来绑架的车子如今却被烧得焦黑、出现在我面前……
「唔……」
我又沉吟了一次。
再怎么沉吟也拿不到好处,而且现在真的太冷了,最好在感冒之前快点回家。
哎呀,不过清晨散步还真是舒服。身为重视健康的小市民,或许该养成每周散步的好习惯。等天气暖一点以后再来考虑吧。
注1:贴了防滑竹皮的无齿木屐。